赫爾南不想說話。也不想見到盧卡斯。

盧卡斯簡直被他的表情嚇到了。他很少見到如此沈默、如此陰郁而低沈的赫爾南。在某個短暫的瞬間，盧卡斯簡直以為赫爾南是在因他生氣，是後悔包庇了他，讓這屬於地球的噩夢終於到來。

可盧卡斯始終知道。那是不可能的。

然而他也只能沈默。他下意識的避開了赫爾南的視線，逼迫自己凝視滿身是傷的貝卡。盧卡斯以為自己會憤怒，他以為自己會重新被那些激烈的感情填滿……但事實上，並沒有。

他相當平靜。

‘這一天終於來了’。這是種奇妙的情緒。他好似還能長籲口氣——這一天終於到了。這該死的噩夢、這終將吞噬他，或被他吞噬的命運，終於找上門來了。

他平靜極了。平靜到仿佛已經麻木，他安靜的等待著，甚至沒有一絲不安。盧卡斯好像知道自己在等什麽。他好像是在等赫爾南的回答，赫爾南的選擇……哪怕他清楚，他的兄弟其實根本就沒得選。

赫爾南的確沒得選。他會放棄貝卡，放棄盧卡斯嗎？第二個選項其實從未存在過——他哪怕一秒都沒考慮過‘屈服’。

他就是這樣的人。如此不講道理的強硬，如此不顧後果的倔強。超人無需選擇，他當然會幫助他的朋友。

但也正因如此，他是真的不想看到盧卡斯。

這是件很尷尬也很好笑的事。其實他正是在為面前的小子奮不顧身，但他卻根本不想這一幕被對方看到——為什麽呢？……他心知肚明。

赫爾南心知肚明。他還是不想，他始終不想…不想被盧卡斯看到他醜陋的那面。

他不想對方看到他不夠光彩的選擇，他不想對方知道——他能為了他做到這個地步。

這太過令人感到羞恥。

“盧卡斯。”

可他卻又不得不回應那個名字。超人平靜的開口，聲音平靜卻仿佛飽含沈重無比的力量。他呼喚著朋友、兄弟、另一個自己的名字，並眼看對方驚愕的擡起了頭，明顯是察覺到了什麽。

氪星之子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望著那神魔之子的無色雙瞳。他們足夠默契，根本不需要多說哪怕一個字，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。

所以盧卡斯才驚愕，才茫然，才恐慌…他努力壓制著這些可笑的感情。努力表現的‘正常’。他好像猜到了赫爾南要做什麽，他沒想到赫爾南想這樣做。

“我們換個地方。”

……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這本該是場安靜的處決。

‘處決’，處決？……這是個很有問題的詞。但赫爾南一時卻想不到有哪個單詞能替代它。或許謀殺、殺戮也都不錯，但似乎又都沒有處決來的更為準確。

可處決也並沒準確到哪兒，赫爾南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。這是場不義的屠戮，沒有任何一絲正義夾雜其中。這回他徹底的失去了那屬於大義的遮羞布…

這就只是‘我要殺死另一個智慧生物’。僅此而已。

他要殺死光線。殺死黑色跑者。這無關正義，他得殺死他們，殺死他們是更好的選擇，僅此而已。

——然後他會飛出他的地球，飛向那顆‘新天啟星’。他會要求路西法幫他打開對方的大門，然後沖進神殿，殺死Lzaya。

這就是他的計劃。在對方：一個宇宙公認的高貴種族首領，安靜等待著他對他試探的反應之時，直接殺上他的神殿，取走他的性命。

赫爾南在貝卡，在他的神奇女俠自天空墜落時，就默默的做出了自己的選擇。這是個近乎瘋狂，也幾乎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決定。但在超人下定了決心的瞬間……光線與黑色跑者的命運就已被決定。

他們絕不可能活著走出地球了。

——而這絕不是為了正義。

就連自傲如赫爾南，都無法欺騙自己這是正確的……這只是最合適的而已。

……難道他從未考慮過盧卡斯與Lzaya誰才是那個更適合掌控達克賽德遺留力量，誰才是那個更有可能將這股力量消化、引向正途的人嗎？

他當然想過。恐怕所有知道這件事的高層次存在都想過。而那些人的答案肯定都與他不同——畢竟他得出答案的唯一邏輯基點不過是‘他是盧卡斯’。

……那難道他就從未考慮過，一旦新神族選擇為了貝卡與盧卡斯進攻地球，他的第二母星便註定毀於一旦？

而且在那之前，政府與魔法世界便會率先出手，試著將這二人從他手上奪走。他保護著的人將成為最恨他的人，他、他的朋友與家人都註定會失去一切。

赫爾南想過。他當然想過。他想了太多次，他幾乎想到了每一種可能。

‘天真’一詞一向與他無緣，超人很清楚，當他選擇站在貝卡與盧卡斯那邊的瞬間，他就成了那個試圖與全世界，全宇宙作對的人。他才是錯的，Lzaya的一切反應與做法，才更符合整個宇宙的選擇。

事實仿佛也是如此。看看吧，偉大的、高貴的、仁慈的天父還只想試試他的態度，他就已經計算出了一場不義的暗殺了。

可是去你碼的。去你整個宇宙他碼的。都去死吧——那是盧卡斯。那是他的、唯一的、最……那是盧卡斯。

那是那個和他一同憂郁而恐懼的望向夜空的兄弟。是和他一起吸著那難聞的酒氣，默默對望的小男孩兒。是他最喜歡的家夥，是他最無法割舍的記憶的創造者。是他不慎分出體外的某塊靈魂。

那是他的盧卡斯。

赫爾南每想到這兒。都會如鯁在喉般的不快。但這不快中卻混合著一種能令他愉悅極了的滿足感。他經常事後為此感到惡心。為他如此霸道的將盧卡斯認定為一種獨屬於他的存在，為他對他小男孩兒、小朋友的占有欲。他深知這是病態的，是不正確的。

但卻也沒什麽不好。他的人生一直如此，他從不糾結於正確與否，他只做會讓自己滿足、會令自己愉快的事。

他愛盧卡斯。如愛自己般深愛。哪怕赫爾南甚至不如何愛自己。

什麽？如果他的男孩兒得到了那個誰的全部力量，然後墮入黑暗，與他為敵？

……那種事發生了再想就好。那種事……

赫爾南從不肯繼續往下想。超人是真的、由衷的回避著那種可能，那個答案。

———他會逃走。或許他會落荒而逃。

他真的能和盧卡斯為敵嗎？他真的能、真的肯想…殺死那個自己嗎？

……

好在他也不必知道答案。因為在那種可能被兌現之前，他先要保住他男孩兒的性命。他必須先為盧卡斯鏟除眼前的障礙。

這是不義。這是背德。這是盲目。這是錯誤。這是瘋狂。

但沒人能阻止一個決定好了的氪星人。沒人能。

……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他死了。”

盧卡斯的話語又輕又薄，瞬間便伴著海風一同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他沒有低頭，但也沒有擡頭。盡管他很想看看赫爾南的背影，很想觀察下他兄弟的表情…但他總覺得這有點殘忍。

他手裏抓著那個失去了雙臂，又被擊碎了下半張臉的新神族。對方的恢覆速度沒能跟上他後續的負傷與失血，已在剛剛徹底咽氣。盧卡斯依舊提著這具屍體，他不清楚赫爾南到底想去哪兒。

但這回超人，那個總喜歡挑釁他、耍弄他的超人卻並沒答話。他們一前一後的向前飛著，盧卡斯無法確定赫爾南是想穿過這片大海，還是想在海上將……

他不想再想了。於是強迫自己轉移註意力。但跟著他便發現了不對。這片地方，這塊海島…他竟…竟很熟悉。

盧卡斯打了個哆嗦。他簡直想再次出口發問——但他沒有。他不確定這是個巧合，還是？這莫名驚悚了起來。盧卡斯簡直有點兒惶恐。

——這是他殺死格蕾爾的那片大海。這是他瘋狂刺了他母親數十劍，又將她推下了海的地方。

這是個有點兒令人驚悚的巧合。但也算是一種必然。赫爾南沒一會兒便停止了飛行，這難得沈默的超人終於轉過了身，他望向他那面色惶惶的兄弟……赫爾南清楚自己可能‘嚇’到了盧卡斯。

有一瞬間，很短的一瞬。赫爾南想要為此發笑。他並不覺得諷刺，他很清楚盧卡斯是在擔心他——但這種擔心毫無必要。

赫爾南清楚。盧卡斯總不習慣別人太愛他、對他太好。他清楚對方總不習慣接受饋贈，總覺得事情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。

哈。

“把他扔了吧。”超人說。“亞特蘭蒂斯的國王欠我一個人情。所以就算他們水中覆活，也無法再次回到陸地了。”

……這句話裏的信息足夠令任何人頭皮發麻。盧卡斯同樣如此。他不是無法接受赫爾南的冷酷。他只是…只是不想對方這樣。

他不想赫爾南為了他…變成這樣。

可好笑的是。他猶豫了不到十秒，然後就乖乖松開了手指，任由那具殘缺的屍體墜入了海中。

那是一聲很小的‘噗通’。根本沒他母親當年來的激烈。但曾經那個殺人的孩子渾身發熱，亢奮痛苦恐懼又愉快。此時的他卻只感到了迷茫和冰冷。

……為什麽？

我不想這樣。我不喜歡這樣。

盧卡斯終於擡起了頭。他望向那個試圖保護他的男人。那個最特殊的存在。赫爾南和他對視，好像發現了他的仿徨。超人為此安慰般的微微一笑。

“……我可以自己來，我-”

終於——終於。盧卡斯感覺他終於取回了自己的聲音。他好似成功的被赫爾南的微笑安撫了。他、他終於慌亂的申請：

“讓我來吧，讓我動手——這沒什麽不同，讓我殺死他，赫爾南！”

“我……”

盧卡斯感覺自己簡直是在懇求。盡管他也無法非常確定自己為何要這樣懇求……他前所未有的麻木而混亂。他本能的察覺了什麽，他為此感到快樂雀躍與滿足。但他又非常清楚：這是不對的，不好的，邪惡的。

他不想拖著赫爾南一起走向邪惡。於是他懇求——他-

“就如你所說，盧克。”

他無力的嘗試著。並理所當然的被拒絕了。

“這沒什麽不同。”

“我殺了他，你殺了他。這沒什麽不同，弟弟。”

超人平靜的說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